蘇萊曼·斯迪克正在接受采訪。記者黃凌燕攝
天山網-新疆日報記者 黃凌燕 趙梅
在奇異的冰川陰影下、山脈褶皺里、高原草場上,種類繁多的珍稀野生動物與自然共舞。如此豐富的資源,卻成為另一些人眼中的“財富”。
今年7月,在阿爾金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月牙河上游,工作人員在例行巡護中偶然發現可疑車輛的蹤跡。根據車轍,連夜追蹤400公里,最終抓獲了兩批非法開采沙金人員。
在荒無人煙的保護區巡護,車轍是發現非法進入者蹤跡的重要線索。熟悉保護區地形和道路的司機、工作人員,將每條道路熟記在心,任何陌生的車轍印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。
記路、識路、辨別方向是每個保護區工作人員的基本功,但能“像熟悉自家小院一樣熟悉保護區”的人就只有蘇萊曼·斯迪克。1985年,他成為保護區管理局的一名司機,迄今已36年,被同事們稱為“活地圖”。
“保護區的每一道溝坎都印在腦子里”
保護區的“東風”卡車陷入泥濘。趙旭東供圖
“‘活地圖’的稱呼是大家叫起來的,最早我記得是1991年8月,從若羌去兔子湖科考的路上?!碧K萊曼回憶說。
“那時候路不好走,第四天下午快到野羊泉了,突然下起大雪?!碧K萊曼說,“天黑黢黢的,眼前白茫茫一片,完全看不清大路,也辨不清方向了?!蓖械娜硕加行┎恢?,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蘇萊曼,想聽聽他的意見。
“這里沒有水,而且是塊平地,四面沒有障礙物,刮風下雪,不能夜宿?!碧K萊曼堅持繼續走。這條路蘇萊曼走了三四次,已經熟記于心,“這我不吹牛,路走一遍我就能記住?!彼f。
憑借自己的經驗,蘇萊曼帶著大家冒著漫天風雪繼續前進了5公里,找到了大路。大伙高興地下車將他圍起來,有人大喊:“可以啊你,簡直就是‘活地圖’!”
這是蘇萊曼對“活地圖”這一稱呼最早的印象。
按照蘇萊曼自己的話來說,就是“跑得多了有經驗,又跟來保護區科考的老教授們學了些看星星識路的本領”,可是對于其他人說,他的辨識方向和認路的能力卻能救命。
張會斌退休前是保護區管理局副局長,1989年1月份,他結束實習從保護區返回,司機就是蘇萊曼。說起那次的經歷,他依然嘖嘖稱奇:“當時大雪天,能見度特別低,只能拿著指南針對著地圖走。在翻越鴨子達坂的時候,他居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每一處拐彎?!?/p>
不僅熟悉路上的拐彎,在保護區開了一輩子車的蘇萊曼,還熟悉保護區每一道河溝和車轍,就像熟悉自家門前的葡萄架、杏樹?!罢f我認得清路邊的每一塊石頭,這是吹牛,但是保護區的每一道溝坎,我走過的每一條路,都印在腦子里呢?!碧K萊曼笑著說。
“看好這里的山、這里的動物”
蘇萊曼·斯迪克巡護時夜間扎營遭遇風雪。趙旭東供圖
作為司機,蘇萊曼覺得:“責任大,任務重,經常在山區里跑,安全把人員物資送達是第一使命?!钡?,復雜的地理環境、變化多端的天氣,是司機安全行駛的最大敵人。
剛工作時,蘇萊曼有一次從依協克帕提中心站返回若羌,因為天降大雪、邊下邊化,車輪在泥漿中打滑,只能把氈子和皮大衣墊在車輪下,一點點往前挪。后來,氈子和皮大衣也被凍成了“硬石頭”,車徹底走不動了。蘇萊曼只好帶著新分配的大學生和搭便車的牧民,下車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地方?!澳谴味嗵澚耸煜ぢ返哪撩?,我們少走了好多冤枉路。這之后,我吸取了教訓,那就是要認路?!碧K萊曼說。
因為惡劣天氣或者車輛突發狀況而導致的徒步求援,在蘇萊曼的司機生涯簡直是“家常便飯”?!安恢狄惶?,很常見?!碧K萊曼說,“更危險的事,也遇到過?!?/p>
蘇萊曼·斯迪克(右一)和科考隊隊員在觀測植物。趙旭東供圖
更危險的事是來自非法采金者、盜獵者的威脅。
“那是1989年7月8日?!碧K萊曼清楚地記得這個日期,他和同事完成巡護任務后返回若羌,走到玉素甫阿勒克檢查站附近,突然發現前方多了十幾頂帳篷,“我們停車上前詢問情況時,從帳篷里呼拉拉出來幾十個人?!?/p>
蘇萊曼從車上取出相機,開始拍照。就在這時,有人沖上來搶走相機,“還砸了我的后腦勺,我眼前一黑,蹲在地上,又有人開始打我、踢我肚子……”周圍鬧哄哄,蘇萊曼意識也漸漸模糊,“后來聽同事說,這些人非法進入保護區,準備開采金沙?!?/p>
“當時是真危險?!碧K萊曼身體向后微仰,用手撫摸著后腦,好似當年遭受的重擊,身體依然還有疼痛的記憶,“危險很正常,這是工作的一部分,不能躲?!?/p>
20世紀80年代,大量淘金人進入山里非法淘金,冬季食物匱乏,他們開始獵殺動物。當他們發現一張藏羚羊皮在黑市可以賣四五百元人民幣,屠殺開始了。
保護區皮卡車陷入河中。趙旭東供圖
1999年6月見到的一幕場景,讓蘇萊曼想起仍覺得心驚肉跳:科考隊去兔子湖觀測藏羚羊產羔的路上,頭頂有禿鷲盤旋,等車隊停下后才發現,7只藏羚羊的尸體血淋淋地躺在地上,已經被剝皮。
越往前走,景象越慘烈,被剝了皮的藏羚羊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,像屠宰場?!斑h遠看過去,還以為是野牦牛的糞便,走近一看是藏羚羊尸堆,還有沒出生的小藏羚羊就死在母羊的肚子里?!碧K萊曼回憶起當時的場景,語氣也越發激動,“我當時眼淚都出來了,就恨自己車開得太慢,沒及時抓住那些人?!?/p>
“以前我覺得自己的主要工作是運送物資,安全行車,但是看到野生動物被獵殺的場景,我覺得我不僅是司機,我還有責任看好保護區,看好這里的山、這里的動物?!碧K萊曼說。
“我就像生活在它的懷里一樣”
作為土生土長的若羌人,蘇萊曼對阿爾金山并不陌生,“我從小生活在阿爾金山腳下,小時候就聽人說,阿爾金山里面有金子,所以叫‘金山’嘛?!彼χf,“當時想,將來能進去看看里面是啥樣子就好了?!?/p>
到保護區工作以后,蘇萊曼弄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,保護區和阿爾金山沒啥關系:“保護區在東昆侖山,阿爾金山還在保護區的北邊呢?!?/p>
蘇萊曼·斯迪克(右三)和同事在駱駝石合影。趙旭東供圖
初到高原的蘇萊曼很興奮,完全忽略了頭漲胸悶等高原反應,“有點反應,兩三天好了,大自然真好看,動物也多,藏羚羊、野牦牛、藏野驢成群在山里跑,在那待著心情都舒暢?!?/p>
“我喜歡野生動物,在草地上跑的什么動物我都喜歡,但我最喜歡雪豹,我親眼見過雪豹?!碧K萊曼很驕傲。
1987年7月,蘇萊曼載著科考隊的3位科學家一起在阿其克庫勒湖附近考察時,遇見一只雪豹?!八x我們100米遠,就像一只‘大貓’,白底黑花,很漂亮,瞪著眼睛看著我們,我也顧不上害怕,趕緊拿出相機拍了照片?!?/p>
那之后,蘇萊曼又見過好幾次雪豹?!拔以诒Wo區第一次見到的肉食性貓科動物就是雪豹,一看就喜歡,這個動物很厲害,生活在很高的山上,而且有固定活動場所,我每次看到都是一只,不結對?!?/p>
保護區的動物就像家人般讓蘇萊曼牽掛。有一回,他遇見一只左前腿受傷的“落單”野牦牛?!耙驗檫@種單只牦牛有攻擊性,所以不能給它治傷,而且也不能投喂,觀察了一會我們不得不走了?!币粋€月后,又路過此地,“我專門停下來,想著能不能再遇見這頭牦牛,也不知道它的傷咋樣了,是好了呢,還是死了?!边@也讓蘇萊曼牽掛了好一陣。
從20歲出頭的年輕人到近花甲之年,保護區的山川沼澤、草甸沙山記錄了蘇萊曼的車轍,也將他最美好的青春年華留在這里?!拔液軣釔畚业墓ぷ?,幾十年開車跑在保護區,我熟悉那里的草場、山坡,滿山的動物,我就像生活在它的懷里一樣?!碧K萊曼動情地說。
臨近退休的蘇萊曼,現在負責若羌基地站的工作,往來保護區的同事們會在這里中轉?!拔液退麄兞奶?,他們和我說保護區里的事,經常問問我哪里的路被洪水沖毀,還能從哪里走,我特別高興能幫他們,覺得還能為保護區做點事?!?/p>
又一年的產羔季,兔子湖邊匯聚了3.5萬只雌性藏羚羊,生產8000只小藏羚羊。聽到這個好消息,蘇萊曼說:“保護區是我們所有人的保護區,里面生活的動物、植物包括沙漠都是寶貝,這些年國家法律越來越健全,人們的保護意識也越來越強,需要一代一代地看護好它?!?/p>